壁炉里的火焰逐渐弱下去，深藏进灰烬里，木炭自深黑烧至暗红。

　　沃兹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屈肘撑起下颚，未打理的发丝垂落下来，将火光里最灼热的部分滤去，剩下的便沉在那深色的瞳里，堆积成温暖的橘光。

　　阅读到一半的长诗被厚重棉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截断，他抬眼望向来人，那眼里便簌的又多出了一对小小的人像，和着那点微弱的火光，灿烂而耀眼。

　　少年穿着一件春秋时节的睡衣，精致的锁骨暴露在屋内温暖的空气中。还未完全擦干和梳理的发乱糟糟的拢在头顶，向下滴着细小的水珠。沁入深色的地毯里，留下一点更深的水渍。

　　沃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扯下沙发靠背上搭着的浴巾，将摊在膝上的诗集合上放在一旁。起身展开浴巾，上前两步隔着一层薄薄的浴巾将呆呆地站着的魔王裹了个严严实实后搂了个满怀：“我已经在房间的床上为您放上了更厚的衣服，您应该穿上它的。”

　　“有什么关系，”庄吾“拖着”背后的辅助官走到因内外温差而布满细小水珠的窗前。百般无赖地在对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方式倚着，任由他将夹在两人中间的浴巾抽出一点，为自己擦干头发，伸手在窗上一笔一划地涂出一只小恐龙。“不是很暖和吗？”有壁炉、有地暖，还有专属辅佐官为自己擦头发。

　　“但是如果您准备出门的话，还是把它们穿上比较好，我が魔王。”

　　“唉?”庄吾抬头看着低眸为自己细细擦拭头发的年长者，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晚看完天气预报后自己兴奋地趴在沙发上邀请他一起出门玩雪的事。再看看那只停留在窗户上的小恐龙，才发现那一笔一画皆带着些泛银的白。

　　原来是下雪了。

　　“哇哦！”庄吾几乎是瞬间从沃兹怀里弹起，抬腿就往房间里跑去：“沃兹等我一下！等我换好衣服出门玩雪。今天是31号对吧？晚上还可以去美食街。我们可以一起看烟花。”

　　沃兹将浴巾搭在手臂上， 目光紧随着三言两语就迅速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妥当的自家魔王，如鸦羽的长睫和着柔光颤了颤，将那深色瞳里终年积着的冷静和自持融化了三分。那带着温柔笑意的目光落在一旁因为只剩下一张纸而略显单薄的日历上。

　　今天似乎会很热闹。

　　

　　雾凇沆砀。入目皆是轻柔的白。

　　看不到源头的雪花自灰白的天空中飘落，像是一场盛大的奇迹，在一呼一吸间便落满了伞面。沃兹为庄吾撑着伞走在斜后方，偶尔有细小的雪花落在他肩头，旋即迅速融化，只留下一点更深的水渍。

　　庄吾随手从一旁的灌木丛上抓下一把雪，在手心里揉搓成一个完美的圆球形，得意洋洋地托起来背过手给辅佐官展示完后丢入雪地里。那圆球便簌地和雪地融为一体，消失不见。魔王搓着冻的通红的手刚想揣进口袋里，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恶魔又涌了上来。

　　庄吾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便和来不及刹车的沃兹撞了个满怀。

　　“我が魔王?”

　　靠在辅助官胸口的魔王抬起头灿烂一笑。然后迅速跳起来往沃兹的衣领里一伸。沃兹立刻直愣愣地打了个寒战，然后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魔王突如其来的举动双颊通红，条件反射地试图将粘在自己身上，并且还试图将手往衣服里面再伸的人扯下来。最后还是因为魔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也不知道从哪里能看出来的威严只得转为伸手搂住身上的人防止他掉下来。

　　逢魔时王，果然是穷凶极恶。

　　

　　闪烁的灯牌汇聚成融化的流光，自街头流淌至街尾。

　　沃兹半带无奈地看着左手纸盒里未吃完的章鱼烧，指缝间夹着咬了一口又包好的苹果糖，右手拎着还没打开的抹茶蛋糕，努力护着怀里用简易的塑料袋装着的一红一黑两尾小鱼——那是魔王刚刚玩纸网捞鱼的战利品。还得努力跟上在人群中乱窜的庄吾的步伐。

　　“这个烤肉不错，沃兹也尝尝看吧?”沃兹刚想抬头回应，嘴里便被塞了一串泛着油光的烤肉。待他手忙脚乱地将嘴里摇摇欲坠的烤肉拿下来时，面前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我が魔王?”

　　小摊上水沸腾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喧闹的音乐声，杂乱的人声交织在一起，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只留下后知后觉的慌乱。

　　迅速地处理突发事件是身为优秀辅佐官的基本准则。沃兹迅速解决掉手中的烤肉，将手里的物品存入就近的物品寄存处。顺着人流一路往前寻找。

　　每多走一步，每扫过一个匹配不上的陌生面孔，那颗心就往下沉一分，直至坠入千丈海底。

　　这条街，就快走到头了。

　　忽然间后背猛地被人一拍，他回过头去，看见少年站在一个售卖饰品的小摊旁，正拿起一顶做工粗糙的银色皇冠，自顾自的戴上，冲他灿烂一笑：“woz,you should see me in a crown.”

　　刹那间他的眼里闪过无数的情绪，像是芥子，升起，又幻灭。他张了张嘴，无数个音节堵在喉口。

　　他想说什么呢？他想试图为少年描述那时加冕的盛况。那千万人是怎样跪倒在他脚下。那顶王冠是如何精致而灿烂，用上多少钻石玛瑙和红宝石点缀。

　　最后那些话也随着那些闪过的情绪，一瞬间幻灭了。

　　故事的最后，年长者俯下身，伸手住那顶皇冠，低头亲吻那颗廉价的、用塑料制成的“宝石”。绚烂的烟火涂抹了整个夜空，填满了寂静。

　　他说，“新年快乐，我的王。”